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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偉帶著小書前往那間貴賓室,省去多餘的垃圾時間,一個是急著想要回去邀功而不想開口;另一個則是擔心會發生什麼意想不到的事情而不願浪費時間開口。途中兩個人都不曾交談,以最快的速度到達貴賓室的門口。

「社長,人我帶到了。」陳偉這次連門也不敲就直接打開,裡頭坐著的張競聽到陳偉的聲音頭也沒抬,只是用眼角稍微瞄了一眼,接著點了點頭。

而門一開,小書馬上就開始搜尋師傅和小威的身影。幸好,他們兩人還安靜的站在角落,而且手腳都還健在。德伍雙手交插胸前盯著他們兩人,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讓他們連要抓個癢都顯得困難重重。

張競看了看小書,身材似乎沒有什麼變化。看來這段時間應該是沒有吃到什麼苦,這才開始講話。「好了,人已經帶到這裡就沒你的事情了!你出去吧。還有,把德伍跟多餘的人都帶走,我有事情想要跟他們單獨談談。」

「社長,就留他們在這裡沒有問題嗎?」陳偉對於社長的命令不是很理解,萬一要是出什麼意外的話,他人頭可是會不保的啊!

而且,說好的獎勵呢?

這次他沒有功勞也算有苦勞,千辛萬苦將人帶回來,卻只換得一句"辛苦了"讓他有點感到不平衡。

「我說下去吧。事後的事情以後再算,我現在有重要的事情要講。」張競這次加重了語氣,顯然很不高興陳偉對他的命令有所質疑。

「我知道了,社長。您自己一個人請小心。我們人就在外面,有事的話只要大聲呼喚,馬上就會有人進來查看。」社長都這樣說了,在掙扎也是枉然。也罷,反正人是他帶回來的,說怎樣功勞簿上也得記上他一筆。

陳偉交代清楚他的職責,同時小聲的在德伍的耳邊問了:有沒有搜身檢查?見德伍酷酷的點了點頭,陳偉才放心的向張競鞠了個躬,轉身將門給帶上,離開了貴賓室。



張競等到門外的雜音漸漸退去,才開口問了師傅跟小威。「現在只剩下我們了。可以老實告訴我--你們到底是誰了嗎?」他的眼神很銳利,跟師傅一樣有著一雙能夠看穿他人的眼睛。

小威畢竟沒見過什麼世面,被張競這種眼神一掃腿就軟了。他正想要全盤拖出時,師傅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並且給了他一個眼神,要他什麼話都不要說。



『在問別人名字之前沒有先自我介紹,不是一件很沒禮貌的事情嗎?』師傅看著張競,一點畏懼的樣子都沒有。

「哼,你會不認識我?現在是在開玩笑嗎?你平常都不看電視或報紙的嗎?」這年頭竟然還有人不認識他?這年輕人不是在逗他開心就是在裝傻。

『我沒有訂報紙的習慣,況且我家也沒有電視。我已經兩年多沒看過電視了,我真的不認識你是誰。』師傅回答得很稀鬆平常,一點都不像是說謊的樣子。

因為他說的全都是實話。

張競用眼神上下打量這個年輕人,這年頭居然還找的到這種與資訊中斷連結的原始人,還真是一絕。

「我叫做張競。遠途開發企業就是我名下的一個企業。相信對於這兩個名字你們應該不陌生了吧?」張競簡單扼要的介紹自己的名字以及來歷,讓小威聽到嘴巴都垮了。

「師--師傅,是張競耶!真的是他本人,我以前都只有聽過他的名字,這還是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看他耶。」小威小聲的在師傅耳旁附話,而師傅那張撲克臉從開始到現在都沒有變過。

『很抱歉,你這樣說我還是不認識你。』師傅看著張競,低沉的嗓音緩緩的吐出這幾個字。

第一次也許是真的,但第二次就有點刻意了。

張競看著眼前的這個年輕人不知道吃了什麼熊心豹子膽,敢這樣玩弄他。

但憑他多年在商場培養出來的經驗來說,這時候絕對要沉的住氣,不能隨便亂了手腳。

「好吧。看來我的名氣似乎沒有想像中來的這麼響亮。容我重新介紹一次,我是張小書的父親,我叫做張競。這樣你們總該對我有點基本的認識了吧?」張競畢竟是見過大場面的人,他改了自己的介紹詞,將自己的身分更加簡單化。

『你這樣說我就知道了。』師傅依然不改冷漠的表情,冷冷的回應張競。

「那麼,可以換我問你們--請問你們是誰?」張競看著眼前這麼臭屁的小子,心想等等問完他想問的問題之後,一定要把他親手剁掉踢去填海。

這次換小威沒有等師傅開口,擅自搶答了這個問題。「他是我師傅,我是他徒弟,我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都是小書的朋友。」而師傅也很難得沒有伸手賞他個爆栗,小威的一次感到自己難得做了一件正確的事情。

一旁的小書聽到"朋友"兩個字,身子不禁顫抖了一下。他們--算是我的朋友?

「呵呵,我說年輕人,你現在是在跟我玩遊戲嗎?你們先是要我自我介紹,然後自己又不肯說明。好,這就算了,我不跟你們計較。但是現在你們竟然還說你們是她的朋友?別開玩笑了!」張競原本陰沉的臉此時突然變得嚴肅,他重重的拍了沙發椅一下,全場突然之間靜了下來。

「她從小到大根本沒有什麼朋友,她的朋友就是畫!對她而言,作畫就是她的最好的朋友。我辛苦的將她培養成一個優秀的畫家,就是希望她藉著繪畫屏除掉一些不該有的雜念。什麼友情、愛情,那些都是不重要的垃圾。你們現在攀關係,是看上她是我女兒,想要分一杯羹嗎?」覬覦他家財產的人多不勝舉,這種場面他看多了,像這種人就要用最直接的方法趕走。

「你以為你家很有錢嗎?嗯……是有一點錢啦,但是我家師父也不窮!誰屑你家幾個臭錢!」小威聽到這種有錢人的語調就滿肚子的氣。

師傅光靠刺青所賺來的錢,就足以自給自足了。他跟了師傅這麼久,從來沒有看過師傅對客人有刺青以外的其他意圖,這張競根本就是在抹黑他心中的偶像,讓他更是怒火難消。

師傅看著小威,示意他安靜下來。小威原本還想要繼續抗議下去,但是師傅既然已經下封口令,他也只能乖乖的閉上嘴。『很抱歉,剛剛的回答似乎有點魯莽。我現在重新自我介紹一次。』

『大家都叫我阿豪,他是小威,我們的職業是替人刺青,而妳的女兒則是我們的客戶。我們是不是朋友的關係,還得問問你女兒,是不是願意把我們當朋友?』師傅也很簡單的介紹了自己,但是並沒有說出他的真名,反正那早已是被遺忘的名字。

「我女兒是你的客戶?這麼說,剛剛在她背後那發光的鬼東西,是刺青囉?」張競的聲音越來越低沉,似乎在壓抑著即將爆發的情緒。

師傅沒回話,只是微微的點了點頭。

那東西果然是刺青!她真的跑去給我刺了東西在背上!

「那才不是什麼發光的鬼東西,那東西是師傅的傑作!你知道那要花多少時間……」小威聽到張競稱呼"夜盲刺"叫做"那鬼東西"的時候,整個人又氣又跳,幾乎快要衝上去抓著張競的領口狂罵一通,管他是什麼企業的總裁。但這次卻還是被師傅伸出手給擋住。

『我已經回答了你的問題,而且你還多問了我一個。所以現在我沒有問你問題之前,我都不會再回答你任何問題。小書,剛剛妳把妳想要說的話都說完了嗎?』師傅連看都不看張競一眼,那眼神只專注看著小書。

小書只是看著師傅的眼睛,並沒有回話。她輕輕的點了點頭,沒有開口,卻能夠感受到她以不像之前那樣的痛苦與掙扎,整個人反而像是鬆了口氣一般自在許多。

『好,妳既然搞定了,那就換我說。』師傅完全不顧旁邊的張競正在狠狠瞪著他,自顧自的說了起來。

『妳還記得我跟妳曾經跟妳說過,妳的刺青最困難的部分嗎?』師傅靠著牆,雙手仍交叉置於胸前;小威則是興致勃勃的等著師傅繼續說下去;一旁的張競則是不動聲色,靜觀其變。

小書點點頭。「我還記得。你告訴我是月亮。但是我到現在還是不懂,為什麼會是月亮?」這個問題小書至今仍然無解,她的畫明明重點就是擺在狼,所有人的眼光也都放在狼身上。但師傅的見解就是不同於其他人。

『妳知道嗎?其實狼是一種群居生物,牠們一生之中很少有獨處的時候。一群狼的數量大約在五到十二隻之間,最多可到三十隻左右,通常由一對優勢對偶領導。也就是說,其實狼一點也不孤單。』

『讓狼看起來顯得如此孤單的原因,是月。』師傅緩緩的訴說,在場沒有人發出任何的聲音,就連張競也是一樣。

此時,沒有任何人打斷師傅的發言。

『那隻狼,也許是因為暫時的跟同伴走散而嚎叫,但牠不會永遠的孤單。而月,卻永遠孤單照亮寂靜的夜空,映著那匹暫時孤獨的狼。所以要展現孤單的感覺,不是從狼下手,而是從月。』

小書一副恍然大物的樣子,似乎是聽懂了師傅的解釋;小威在一旁還在猛抓頭,完全搞不懂什麼月跟狼之類的東西,很顯然沒有融入師傅的話之中。

『所以,那匹狼不是妳。相對的,那月才是妳。相信妳自己也沒能感覺出來吧,妳在畫月時,那哀傷的氣氛才是讓整幅畫成功的關鍵。』一個厲害的畫家,也許不知道自己出色的點在於何處,但是卻能夠忠實的呈現自己內心最真實的一面,小書的畫就是如此。

師傅當初第一眼看到畫的時候,注意的並不是狼,而是那個月亮。而花了最多時間所創造出來的月亮,那悲傷的氛圍也獲得了所有人一致的讚嘆。

「我自己都沒有發現這件事情。我一直以為我是孤獨的狼,沒想到其實是那個月亮。」小書笑了笑,這有差別嗎?不過就是孤獨一人罷了。

『這是我要說的第一件事情。接下來,我要說的,是一個故事。一個我從別人身上聽來的故事。小書,這個故事是說給妳父親聽的,妳可以選擇聽或不聽。』師傅說到這句話時,看了一眼張競;而張競只是哼了一聲,沒有做出什麼其他的回應,彷彿接下來的一切都與他無關的表情。

「不,我想知道。麻煩你講給我聽。」小書很想知道,到底還有什麼事情是她不知道的。

師傅看了小書一眼,點了點頭繼續說下去。



『這個故事,要從一個人開始說起。』

『有一個父親,很溺愛自己的獨生女。也許是因為妻子的早逝,讓他不得不把所有的愛全部擺在女兒身上。但是他愛的方式與其他人不同,他並不是將女兒所愛的事物全給她,而是自顧自的安排了一套路讓她女兒走。簡單來說,是讓她活在自己設計好的劇本之中。』

『為了不讓她交到壞朋友,他千方百計的隔絕她身邊所有的人,只安排自己信任的人在她身邊;為了讓她不要胡思亂想,他讓她去學才藝,最後讓她走上畫家這條路。這一切的一切,都在他的安排之中。』

『當女兒越長越大,他開始發現自己的女兒其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柔弱。她開始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感受。從那個時候他就知道,已經不能再用繪畫這個藉口來綁住她了。』

『於是,他想了另一個方法。他安排了一個人假藉喜歡她的畫去接近她,慢慢融入她的生活。』

師傅說到這裡,稍微停頓了一下。

他的眼神又往張競那邊看了過去,張競的臉色似乎越來越沉重;小書則是跟張競完全不同,她面無表情,無法參透此時的她在想些什麼。

師傅繼續說下去。

『等到她相當依賴那個人的時候,再讓那個人用別的藉口將她拋棄。這樣也許她就會對未來憧憬徹底的放棄、絕望。此時身為父親的他,只要在女兒最脆弱的時候給她適時的安慰、指引方向,告訴她這世界上沒有什麼是可以相信的,只有親人才是不會背叛自己的人。相信她一定會繼續遵從他的安排,過著那個屬於父親而不是自己的人生。』

「等等,我的師傅老大啊!我越搞越糊塗了。你這到底是在說哪一個橋段啊?」小威完全不懂師傅這個故事到底要幹嘛用的,只覺得內容有些熟悉,似乎在哪裡聽過。

師傅沒有回答小威的問題,也沒有繼續講下去,張競看著師傅,師傅看著小書,小書則是低頭沉默不語。而小威則是東看看西看看,完全不知道這到底是在幹嘛。

大家在此刻非常有默契的同時安靜了下來。



「原來,這一切還是你設計好的。」此時的小書,率先打破了這個沉默的僵局。

她起先不發一語,一直默默的聽著師父的故事。直到師父說到一個段落之後開始沉默後,她才做出了這個結論。

「我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妳好!」張競的態度很強硬,似乎不把小書的話當一回事。

「為我好?什麼都是為我好!我不知道你這樣做到底是為了我好,還是為了你自己好?」小書的聲音越來越大,到最後幾乎是用咆嘯的語氣面對張競。

「如果我不這樣做,萬一妳要是交到壞朋友、被朋友背叛或欺騙那該怎麼辦?我看過太多這種例子了,與其讓妳受傷害,倒不如一開始就不讓妳接觸那些可能會傷害妳的東西。」張競不理會小書的抗議,自顧自的發表屬於他的中心思想。



「冷血。」小威在一旁再也聽不下去了。雖然小書一開始讓他挺討厭的,但是現在他可是一面倒的支持小書!

尤其是在看到這個自以為是的父親說的話之後,他更感到是滿腔的怒火。

「冷血?我冷血?我要是不這樣子,這個孩子未來的路要是走偏了,我要怎麼辦?我沒有辦法無時無刻的陪伴在她身邊,所以我才會安排這麼多相信的人在身邊幫助她,我這樣算冷血,那你說那些丟著孩子不管的父母親不就更垃圾了嗎?」張競冷冷的回應了小威。

「你的歪理我受教了!但是我始終相信你這作法是錯誤的!愛她,不應該是綁住她,而是讓她自由飛翔。即使她可能會因此走偏,但是從跌跌撞撞之中學習經驗並且成長,那種人生才是屬於她自己的人生不是嗎?」小威心想,這應該是他這輩子說過最帥氣的話了吧!這樣的發言,也許他能夠更接近師傅一步。

「鬼扯。你根本沒有孩子,所以你才會說出這麼天真的話!我不想跟你這個幼稚思想的人講話。小書,我再說一次,我所做的一切全是為了妳好。」張競轉過頭去看著小書,連理都不理小威跟師傅。

小威在一旁則是又氣又跳,一副想繼續辯駁下去的樣子;師傅則是持續的保持冷靜,他成功的將這個導火線給點燃,看著小書與張競兩人準備開始互相燃燒。

在小威繼續開口之前,小書搶先一步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所以,你就可以安排一個完全不認識我的人進來我的人生,藉此來操縱我、玩弄我,將我傷害的遍體麟傷,你覺得你這樣做會比那些你口中所謂的"壞朋友"來的好嗎?」小書冷冷的回應他的話。她已經面無表情,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眼前這個看似她的父親,但背地裡卻做出違背父親本質的人。

「如果可以再一次選擇我的人生,那我寧願我是生活在一個平凡的家庭。我不需要家財萬貫,更不需要一個多有名氣的父親,只要有一個可以偶爾陪我講講話、聊聊天的家人就好了。我的人生也許會走偏、也許會不順,但這也可以讓我獲得更多不同的人生經歷,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什麼都不懂!」



張競聽到小書這些自白後,頓時間安靜了下來。

他原本以為只有那個幼稚小鬼才會說出的話,竟然也從她女兒的口中說出。

小威看到小書這番話跟他的有異曲同工之妙,不禁伸出大拇指給了小書一個讚,只是被張競一個眼神掃過之後,他又馬上收起手來。

師傅看見大家又開始沉默,於是扭了扭脖子繼續開口。

『看樣子第一回合結束了。接下來我說的事情才是重點。』

「你這小鬼,從一開始就是你在說話!這些事情都是誰跟你說的?」張競一聽到師傅的聲音就渾身不對勁,他馬上發聲制止他繼續講下去。他對於眼前這個一直不斷爆料的人非常的反感,而且他所知道的事情似乎非常的多,多到超出他所想像。

不趕快阻止他繼續爆料,可能會抖出更多不可收拾的事情出來。

『我說過了。在我還沒有問你問題之前,我沒有必要、而且我也不會再回答你任何的問題。接下來這些事情是說給小書一個人聽,不是說給你聽的。當然你要在一旁偷聽我也是不會多說什麼,但是請你保持安靜,不要再打斷我的話。』師傅面無表情的重新宣示自己的權利及義務,完全不把張競這個黑白通吃、堂堂大公司董事長放在眼裡。

「誰知道你接下來說的話誰知道是不是事實?說不定你是從一開始就在胡說八道。」張競當然不會悶不吭聲的吃虧。他冷哼一聲提出合理的假設,但沒有離開現場,因為他必須知道這小子還知道多少事情。

『是不是事實,該由小書自己來判斷,而不是你這個局外人。另外,我又多回答你一個問題了,相信你是明理人,接下來我想請你安靜這件事情--應該不是這麼困難吧?』師傅不太想繼續爭辯個話題,他話鋒一轉,把話題又帶回剛剛未完成的故事上。



『原本,事情應該要照著父親的劇本走下去。但是他萬萬沒有想到兩件事情:第一件事情就是女兒的反抗,遠比他想像中來的強烈。這件事情處理起來比較簡單,麻煩的是第二件事情。』師傅輕輕的嘆了一口氣後看著小書,似乎有點猶豫是不是該繼續講下去。

「師傅你就別賣關子了,快說是什麼事情?」小威有點耐不住性子,他催促著師傅,想盡快得到答案。

『他萬萬沒有想到,他找來的那個演員,到最後竟然真的愛上了他的女兒。』師傅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神非常堅定的看著小書。

「你是說--他愛上我?」小書略感不可思議。

『嗯。原本以為的假戲,如今成真。這是那位父親始料未及的事情。』師傅的話越說越沉重,將眾人都帶入了"他"的回憶。



『起初,那個男人收到的委託內容只有假裝跟那位女子相好,等到時機到了再離開她。但他發現日子久了,發現自己已經沒有辦法像當初那樣秉持著工作的性質去面對那個女子,因為他已動了情。』

『這對那位父親來說當然不是一件好事,原本只是要他"假裝"愛上他女兒,現在竟演變成他"真的"去愛上他女兒,這個結果讓他非常的不滿。於是那天,他將那個演員找了過去,將事情給了結。』

『他丟了一筆錢給那個演員,數目不小,足以讓一般人這輩子都不用再工作,他要他收下這筆錢,然後按照他的劇本結束這場鬧劇。』

「好爛的劇本!」小威說到"好爛"這兩個字的時候,眼神故意往張競那邊飄過去,得到的還是張競的冷哼回應。

『這的確是非常爛的劇本,但是卻活生生的在人生劇場中上演。』



『那個演員笑了笑,把錢退還給那個父親,告訴他,他要的不是錢,而是那個單純的女孩。那個讓他不自覺深深愛上、無法自拔的女孩。當然,父親絕對不會同意這件事情,於是他告訴演員"我還會再回來"這句話之後就離開了。』

「真男人就是應該要這樣,死有錢人踢鐵板了吧!」小威不禁暗地裡歡呼了起來。



『但是這個決定似乎持續不了很久。隔天,他的母親把他叫了過去並且親口告訴他,叫他離開那個女孩子。』

「為什麼?」小書脫口而出的問題,也是大家想要知道的。

『原來他的母親生性好賭,欠了一屁股債是眾所皆知的事情。在最缺錢的時候,那個人出現了。他拿了一大筆錢,告訴他母親,只要請你的兒子離我寶貝女兒遠一點,還有另外一筆更豐厚的報酬會給她。』

『母親收到了錢,心想只要兒子犧牲一下,就可以輕鬆的賺這麼多錢。當下不疑有他,立刻允諾會讓兒子從此跟他的女兒劃清界線,從此不相往來。』

『兒子聽到母親這段話之後心都涼了。沒想到自己最信任的親人,竟然為了利益而出賣了自己。他告訴母親,錢他再賺就有,要她把錢給退還回去,而且他真的很喜歡那個女孩,說什麼也不會跟她分開。』

『但母親的回答讓他更是失望。原來母親拿到錢的那天,就把它拿去償還賭債了。剩下的一些錢,全都又花在賭博上,輸的一乾二淨。』

『而且女人再找就有了,現在大把鈔票擺在眼前,為什麼不好好把握賺錢的機會?況且,你也不希望看到母親窮愁潦倒吧?還是聽母親的話,把錢收下來,跟那個女孩子分手吧。』

『那個女孩子不是普通人,萬一你跟她真的在一起,往後只會招來更多的麻煩,絕對不會過的比現在好。』母親最後那句話下的結論,也讓他徹底的心死。



『我知道的事情,就到此為止了。剩下的,還要請那個在門後的人進來繼續補充。』師傅說完,朝著門口走了過去,一手將門給拉開,順手抓了一個人進來,然後又迅速的將門給關了起來。

『剩下的,就是你的時間了。剛剛人家在台上講了這麼多話,現在該換你回應幾句了吧?』師傅看著那個被他抓進來的男人,耳提面授幾句。

房內所有人的目光也都看著那個人,今天全場的焦點--新郎。



「你為什麼會認識師傅?又為什麼會跟他講這些事情?」小書感到很訝異,她明明沒有介紹他給師傅認識,但師傅卻了解這麼多他所不知道的事情。

「那天晚上,他來找我。我不知道他是透過什麼管道知道我住在哪裡。總之,他找到了我。」新郎說。

「他開口就先表明他的來意,原因是因為他的作品,他有義務告知我,他所看見的一切。」



那天,師傅去找了新郎。

他主要的目的是告訴他,夜狼這個作品之所以成功,就是因為小書是用她的真心去作畫,而不是像一般人隨便做個樣子。

所以他在刺青的時候,才能夠呼應她的用心,才能夠讓如此完美的作品呈現出來。

"那你,是不是應該把你真正的想法,講給她聽?"

師傅丟下了這句話讓他思考,似乎是知道他有意在隱瞞她什麼事情。

『就我所知,你父親很早就離開人世了,而且是因為車禍;你的母親是大家嘴裡眾所皆知的賭鬼如,街坊巷弄沒有一個人不知道她的名號,她根本沒有什麼積勞成疾,我剛剛在巷子口還掏了兩千塊給她。其實這些事情只要稍微調查一下就可以知道,但是小書沒有這麼做,因為她選擇相信你,相信你說的一切,包括那句我愛妳。』

『還有,你不是畫家這件事情,我也知道。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這樣騙她,我也不想知道,總之我是來通知你,你婚禮那天會非常的熱鬧。』師傅說完就轉頭走人。

「等等,有些事情,我想要跟你談談。或者,你可以事後再幫我轉達給她知道。」新郎看到師傅要走了,急忙喊聲留住他。

「有些事情,不是我不講,而是我不能講、也沒有資格講……」


『我只講到你母親讓你感到心寒那段。現在,換你把想要表達的感受,在這裡都講出來吧。』師傅說完之後就安靜了下來。

當然,眾人也都沒有說話,包括張競在內。

新郎看了一下大家,看看小書,然後他吸了一口氣,開始繼續說下去。



一份不被祝福的愛情,遠比任何的路都還要難走。何況雙方家屬都不支持的情況之下,這條路漫長的看不見終點。

與其追求這種看不清的未來,倒不如認清事實,選擇各自的路走下去,這樣對雙方而言不是都比較好嗎?

既然要結束,那也要結束在他的手裡。

因為他是一個演員,一個好的演員可以演的毫無牽掛、走的瀟灑,不是嗎?

這種情況之下,最好的結果,當然是由他提出。

所以那天,他將她找來。

接下來的一切,如其上演。

他必須裝的很憤怒,憤怒到自己失去該有的理智,因為他害怕,萬一看到女孩的淚水,自己會不忍、心軟,而讓這一切都作廢。

他已經忘記那天他說過什麼傷人的話,因為那些謊言都只是為了欺騙而編造,要他再說一次可能結果又會不同;他也忘記了當時自己那天到底還去過哪裡、做過什麼,全都遺忘了。

他唯一記得的事情,就是動手撕去那張畫。

當他無情的撕碎屬於他們甜美的回憶時,自己的心也隨著畫被撕的支離破碎;而她的離去,更是掏空了他原本即將填滿的那顆心,遺留下來的只剩無限的遺憾與難過。



即使是如此,女孩的父親仍不打算輕易的放過他。

那天,他又派人送上了一筆錢,然後附上了一個條件:必須跟他安排的女孩子盡早結婚。

因為他怕事情如果一拖,萬一有個差池,事情曝了光就不好處理了。


如今的他有如行屍走肉,又怎麼會在意別人如何安排他的路。於是他的母親很高興的收下了錢,允諾一切都按照那位父親的安排,只要東西準備齊全,婚禮就舉行。

婚禮這天,他的母親還千叮嚀萬囑咐,叫他絕對不能出什麼狀況,不然那筆錢就完蛋了。

當然,他也知道那筆錢在拿到當天,就被母親又拿去賭完了。

現在的他,只能夠乖乖的當好他稱職的演員。



在台上,他露出微笑,演出最有自信的一面。

看著眼前這個認識不到幾天的陌生人,對她說出"我願意"是如此的虛偽。

對方明明也是藉由這種快速配對的方式所認識的人,卻跟他一樣,為了利益可以笑的如此燦爛,草草葬送掉自己下半生的人。

他甚至連她的名字都記的不是很牢。

表面上感覺幸福圓滿,但心裡,卻是酸的。比什麼都還要來的酸。

直到女孩的介入,那倉促的腳步聲,喚醒了他。

雖然是在黑暗中的驚鴻一撇,但他知道,是了!是她。

她還是來了。

那熟悉的聲音一開口,讓他徹底的頓悟,原來他根本沒有辦法忘記她,她一直潛藏在自己內心深處,無論他演技再怎麼高超,也沒有辦法掩飾自己還愛著她這個事實。

見了面,那種思念的感覺更頓時之間湧上心頭,讓他不禁紅了眼眶。

他根本沒有辦法忘記她。

在她訴說著那段話時,他的雙拳始終是緊握、安靜聆聽著她所說的每一字一句,緊握的雙拳甚至讓五指深陷掌心之中。他必須讓自己藉由痛楚,才有辦法抹去想要不顧一切衝過去抱住她的衝動。

當她說出:無論多少的困難,我都願意陪你一起走。那你會選擇改變心意嗎?

他心裡其實早就有了答案,根本就不用改變什麼心意,他的心原本就沒有變過。

他還是原本那個深愛著她的大男孩。

但是,他不能說。

有太多太多的阻礙,讓他不能跟著自己的心的方向前進。

最終,他還是選擇了欺騙,選擇了讓這個深愛著的女孩離開。

因為只有這樣,她才有可能會得到幸福。



新郎說完那些話,眼眶中打轉的淚水緩緩滑落,但是他的表情始終帶著笑。

因為這些話能夠說給小書聽,讓他已經沒有什麼遺憾了。

一旁入戲的小威,自然也是一把眼淚流個不停。



『我知道妳一定會想要問我,為什麼不早一點告訴妳這些事情?』師傅接著下去說。

『因為我覺得就算告訴妳這件事情,事情也不會有多大的改變。因為這件事情的主導權不是出自妳的手,而是妳的父親。只要他持續這種作法,那妳就不會得到真正的幸福。妳每一段感情所經歷的,不是虛假,就是背叛。這不過是一個例子,往後還有更多相同的例子會發生。』

『所以,現在是妳該做出選擇的時候了。』師傅說完,眼神看著張競。

張競已經安靜了大半的時間沒說話,現在卻不得不開口說幾句畫挽回情勢。「小書,妳寧願相信眼前這個認識不到幾天的男人,也不願意聽我這個把妳從小養到大的父親的話?」

『可以選擇不相信我,我只是轉述我所知道的事情。至於我說的話可信度多少,妳可以去問問站在旁邊這位帥哥,相信他應該也會很樂意告訴妳。』



「師傅說的話,都是真的嗎?」

他沒有回答,只是默默的點了點頭。

小書也沒有再說話,所有人又再次陷入了沉默。

張競原本還想講什麼,但卻又不知道該不該講;小威一直在哭,似乎還沉浸在剛剛的故事之中;師傅則是冷靜的等帶著小書做出決定。




「如果,沒有那些負擔跟阻礙,我一定不會做出這些決定。」新郎先開口了。

如果沒有他的母親跟小書的父親從中作梗,那現在結婚的人也許就是他們兩人。

他說這段話的用意其實也很明白,他希望小書可以理解他的苦衷,並且再給他一次能夠愛她的機會。



「其實,很多事情在一開始就已經決定好了,不是嗎?當你在台上說出"我願意"的時候,我們這輩子就註定不能在一起了。即使你有多愛我、多捨不得我,這一切都將只是一場夢。有人說,演戲的是瘋子,看戲的是傻子。我真的很像傻子,始終沒有看透我的身邊,充滿著一大堆演戲的瘋子。」

「人生遺憾的地方,就是在於它不能重來,但這正是它有趣的地方。既然做出了選擇,就應該毫無遲疑的走下去,不是嗎?已經發生的事情不是要想著怎麼挽回,而是要如何繼續走下去。她是一個很好的女孩,我相信一定會很適合你。」小書笑了,這次是真的發自內心的笑了。

她持續往門外走,推開那扇緊閉的門,外面好亮好亮,耀眼的陽光讓小書的上頓時閃耀了起來。

門外站著的新娘與新娘的父親,則是完全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傻傻的看著房內的眾人。



「小書,你要去哪裡?妳給我回來。」張競看見小書沒有停下腳步的意圖,於是大聲的呼喊她的名字,試圖引起她的注意。

「外面的天氣真好。我想,我該出去旅行了。我長這麼大,似乎還沒有自己一個人去旅行過。」小書沒有回頭,她將頭仰的高高的望著蔚藍的天空。

「旅行?妳到底在講什麼?妳給我站住,妳走了以後就不要給我回來!妳要是趕踏出這個會場,我就跟你中斷父女關係,我說到做到!」張競急了,他從沒有這麼著急過。

「等等,髒小豬,還有一個問題妳沒有回答!我們到底算不算朋友?」小威感覺比張競還急,他大聲的呼喊,深怕小書沒有聽到他的聲音。

小書回頭看了看張競,又看了小威一眼,然後對小威露出一個足以作為答案的笑。那笑容,是他從來沒有看過的笑容。

也是眾人沒有看過的笑容。

就像一朵盛開的向日葵那樣燦爛。



「你們還在幹什麼!看戲啊!快追啊!」張競回過神來,發現陳偉也看傻了,這才大聲提醒他快把小姐給追回來。

但小書早已搭上了計程車,消失在刺眼的陽光下。

張競又腦又怒,就在他即將把所有的氣出在旁人身上時,師傅卻搶在他之前開口說話了。

『你不想知道,我為什麼進的來這個會場嗎?』

他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張名片,射向張競。

只見張競一手就把名片在空中給抓了下來,他將名片轉正一看:龍鼎企業。

『邀請卡跟那張名片,是董事長給我的東西,他說只要有人要為難我,就亮這張名片給他看,叫那個人有事情就去找他喝個茶、聊個天。』

「社長,龍鼎企業不是就是那個兩岸最大的企業嗎?他們董事長怎麼會……」一旁的小弟急急忙忙的在張競耳旁細語。

只見張競一張臉黑得發紫,一句話都不說。

『那既然沒事的話,我們就先走一步了。』反正目的已經達成,在逗留也沒有什麼意義。

「師傅,我們就這樣走了啊?不把婚禮看完嗎?還有刺青的費用呢?」小威急急忙忙補上幾個問題。

『你認為這場自導自演的鬧劇再看下去還有意思嗎?光是看到這麼戲劇性的演出,就已經夠值回票價,這就是最好的費用了。』說完,師傅也慢慢的走出禮堂。

「可是不收錢真的可以嗎?你這次很費功夫耶……」小威則是跟在師傅的後面離開,嘴裡還不斷的嘀咕著。

而一路上,竟沒有半個人敢攔住他們的去路。



「給我去查,那個刺青師到底是什麼來頭,為什麼會跟龍鼎那個老頭子扯上關係!」張競用著憤恨的眼神"目送"他們離開,他什麼也不能做,萬一要是真的惹到龍鼎企業,對自己未來的發展絕對是一大麻煩。

「還有,無論如何都要給我把小姐帶回來!不惜任何的代價。」張競說完話之後轉身就走。

會場中,記者、觀禮者全都面面相覷,誰都不敢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所有人心中都只有一個疑問:這婚禮,到底還辦不辦啊?

「我們認識的不多,而且我是一個演員、一個瘋子,如果你覺得我這個瘋子還有未來可言,想跟我在一起、甚至更深入一點了解我的話,讓我們繼續這場婚禮吧。」新郎牽起了新娘的手,重新緩緩步入禮堂……


後來,沒有人知道那場婚禮到底有沒有辦成,因為隔天所有的報章雜誌全部沒有當天婚禮的任何消息。

想當然耳一定是有人刻意不讓消息曝光。

而刺青店也沒有因為這件事就停止營業。每天依然照常開張。

可能是那張名片發揮了莫大的功用吧!



「師傅老大啊!我說小書的事情,你就打算這樣讓它過去了喔?」事情大概過了半個月,小威在整理工具的時候,還是會忍不住想起當天的情節。

『放心吧。這件事情可不會就這樣結束,那個老頭不會這麼簡單就放過我們,好好享受這暴風雨前的寧靜吧。』師傅躺在沙發上用報紙遮住臉,打起盹來。

「我不是說這個啦!我是說錢!你都沒跟她收錢耶!早知道就不做她這筆生意了,根本就是賠錢嘛……」小威仍不停的嘀咕。



「是誰說我不付錢的!」門外,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

小威在第一時間回了頭,師傅則是緩緩的把臉上的報紙移開。

眼前站了一位短髮女孩,即使她帶著一頂白色的帽子,身穿簡便的圓領衣,仍然不失她的俏麗。

最重要的是,她有著陽光般燦爛的笑容。

「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做張小書,今年十九歲,因為刺了一個世界最厲害的刺青而付不出錢,所以我決定要在這裡打工作以償還。以後還請多多指教。」小書摘下了帽子,朝兩人深深的九十度鞠躬。

師傅看著她的笑容,只有一個感想。

當初那個孤獨的月,已不再孤獨。

因為她已經找到她的方向--那片陪伴著她、屬於她的星空。

『回來了啊?』

「嗯,我回來了。」

「等等,等等!誰說妳可以來這裡打工的啊!我們這裡不缺人。我當初要來這裡學藝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被師傅認同的,妳憑什麼一句話就進來這裡工作!師傅你說是不是?」小威看到小書進來,絲毫不留任何情面的潑了她一身冷水。



『我覺得她倒是比你有才華多了。這樣好了,我改收小書為徒,你就……東西收一收吧。』師傅說完,又把報紙遮住臉,繼續打他的盹。

「聽到沒--」小書對著小威露出勝利的微笑。

「不……不是這樣吧師傅,我說老大啊,你怎麼可以這樣子對我,我小威好歹也幫過你很多事情、陪你度過風風雨雨,你就這樣一句話要甩掉我,不可能!老大你再考慮考慮清楚啊!這女的是個禍害啊……」小威不斷的提醒著師傅,然後對著在一旁吐舌頭的小書作了一個鬼臉。

依稀裡聽到那報紙覆蓋底下,有微微的笑聲傳出。

原本就有一顆太陽,現在又多了一朵向日葵。以後,刺青店又要更加熱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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